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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美玲導演訪談紀錄
訪問:辛佩宜,蔡崇隆 攝影:施佑倫
訪談時間:2007年5月5日



辛:請導演先簡單為我們介紹一下自己。

周:我叫周美玲啊,拍片的,拍紀錄片也拍劇情片,嗯,不過反正就是拍片,因為都是創作,不過我也靠這個謀生,政大哲學系畢業,女生,沒了。

辛:那可以請導演先跟我們談一下妳以往的工作經歷,然後怎麼開始接觸拍片這件事情,簡單談一下就可以了。

周:因為我從來沒有在某個固定的地方職場上班超過三個月,所以嚴格地說起來我的工作經歷一直都是獨立製片。我上過三個班,一個是有線電視台的跑政治新聞的記者,然後還有一個報社的記者,待得很短,一兩個月,還有一個傳播公司的企劃,這樣而已,這些工作對我的影響非常有限,但是在有線電視台當記者的時候就摸索到攝影剪接這些相關的東西,不過最重要的我覺得還是我對影像創作有興趣,我開始買了第一台的DV攝影機,1996年的時候,95年還是96年的時候買的,然後就開始自己拍片。

辛:那個時候啊,導演剛說那個傳播公司,你後來有到金門去當記者嘛,那後來就進去螢火蟲工作,那這些感覺都是比較不是那麼主流的一種工作的性質,

周:你是說我生活得像流浪漢嗎?

辛:就是妳都選比較非主流的那樣子的。

周:我沒有什麼選擇啦。

辛:沒有什麼選擇?

周:嗯,談不上,我覺得什麼都談不上,那個時候年紀太小,所有的事情都在摸索,不管是工作、生活,所有的事情都在摸索,就是碰來碰去這樣。

辛:那妳覺得那個時候這些工作,然後那個時候社會又是解嚴的狀態,妳覺得做這些工作對妳之後拍片有沒有什麼樣的影響?

周:毎個生命階段都不斷地產生不同的影響,那影響或大或小,也都不一定,但它都是重要的生命經驗,不斷地在累積,不斷地提供給自己一個個可以讓生命思考跟消化的素材…。這些東西都一直有,如果說特別是哪一段經驗對後來生命造成什麼影響,我覺得倒也談不上。

剛出社會時,我只是在碰撞,看看這社會在幹嘛而已,看看這個人世間是怎麼回事而已,跟過去在校園裡頭是不太一樣的經驗,這樣子而已。

不過有一點滿明確的就是,跑政治新聞那段期間讓我對政治覺得非常地厭煩,即使是拍了一些社會運動,也讓我對運動…有些東西會看破,也不是那麼的有興趣;我對民間真實的生活、人性、感情這些東西比較有興趣,我在江湖中認識的這些朋友,平民百姓,跟我一樣的平民百姓,我從他們的生命經驗出發,然後去反省到整個的社會結構有什麼問題,政治結構有什麼問題,我覺得這個對我來說是比較有趣的,而不是鎖定在運動事件本身、政治事件本身,它對我來說不夠......不夠動人吧,進不到我的心裡面去!

辛:妳剛提到說運動有些東西啊就是妳看破,可不可以說得比較清楚是什麼樣的東西?

周:嗯.......該怎麼講.....,運動的目的性是很高的很強烈的,當我們在從事一個社會運動,我並不是說社會運動不好,我認為我自己也是透過創作在從事很多社會運動,比如說同志的社會運動,或者是其他議題的社會運動,這些我會做,但是,有些東西我不喜歡的是,嗯,在一個運動裡面它一定有一個運動的訴求,那目的性是很強的,然後我是說如果我的創作FOCUS在這個運動本身,我頂多只能拍到這裡面的權力結構,嗯,一群人如何為了一個正義理想目標去奮鬥這樣子的一個心路歷程,對我來說,那不太能夠......不太能夠滿足我在創作上面的渴望,我是指在創作這方面它不能夠滿足我,但是社會運動本身它當然有它非常重要的社會意義,而且它是需要的,但是,可是你如果真的要處理運動裡面,屬於人性的那個部份,你很容易就紀錄到......紀錄到不是很愉快的部份,權力鬥爭啊這些啊,但是這個東西很容易讓人誤會,誤會這個社會運動本身是不是不夠純淨,但那可能是人的問題,我會對這些感到厭煩,它會模糊了我們訴求的焦點,我們真正想要關心的是,人的處境,這個社會對人造成了什麼扭曲或是傷害,所以不管怎樣我覺得我就是要回到人性的角度出發來思考事情,這樣子而已。

辛:那妳覺得,因為妳本身是從哲學系畢業的,不是科班出身的,妳覺得妳在影像上的這些養份是怎麼樣去攝取的,怎麼樣去獲得的?

周:妳是說影像語言的這種基本知識基本功嗎?

辛:對!

周:我,我不知道耶。

辛:無形當中的嗎?

周:其實也不是,我的自學,是靠自覺和思考、分析,來自哲學的訓練吧。

我第一部作品其實是劇情片,叫做《身體影片》,用DV拍的,那時候我買了DV之後第一個玩耍之作,然後它就進了那一年的台北電影節的競賽,然後我還記得有一個評審說這看不出來是第一次拍片的人拍的東西,就是比如說在分鏡上面,說故事的流暢性上面,就是就是有些基本語言都是成立的,然後再仔細回想我大學的時候就會讀一些蒙太奇的書,剪接的理論,或是戲劇的東西,這些當然都有,可是如果我對這個影像創作有強烈的興趣,我自然就會對它非常敏銳。

然後你試想,一個不識字的文盲他是沒有辦法閱讀一篇文章的,可是所有的人都看得懂電視、所有的人都看得懂電影,所有的人都能夠理解「影像語言」,為什麼呢? 「影像語言」是一套語言系統,可以跟所有人溝通的,但在以它做為表達工具時,它的語言文法、語言邏輯,還是必須去理解,才能夠發揮的…所以我自己會去做這分析,靠這高度的自覺去做學習,也靠高度的思維去發揮、去創作。

對影像語言的體會,這樣說好了,我打個比方來說,一個 「鏡頭」就是一個「字」,兩個鏡頭組合起來,我們可以說就像是「造詞」,三個鏡頭組合起來就開始是「造句」,一堆鏡頭組合起來就像寫一篇「文章」,然後影像語言這個東西它有一些基本的文法,你必須尊重它,不然大家就會看不懂,它跟造詞造句一樣,「你好嗎」這三個字你不能隨便組合成「嗎好你」,而意思還是要傳達「你好嗎」這個問候。

同樣的道理,我覺得掌握影像語言就是要先了解那個文法,那個文法就像我們語言說話一樣,它看起來像只是一套自然反應,但操作起來其實需要高度分析;表面上看是很容易的,是...怎麼說,你從小就會看電視電影,你可以說這個養成是很漫長的,你從小就會看這些東西,沒困難;但如果你開始做創作,你會去分析你所看到的,昨天晚上看到的電視劇,或者是新聞,它是怎樣鏡頭怎麼切的,鏡頭的寬或廣或長鏡頭,它會帶來什麼樣的感覺或氛圍,這些就是影像的文學構成之一,如果自己保持那個高度的自覺,就懂了。

所以其實好像也沒那麼難,對不對?所以我聽說有一個不曉得是不是印度的導演,反正他有一個小女兒,很小,不到十歲,他從小就教他女兒怎麼剪接,小朋友就會啊,它就跟學寫文章一樣,也沒那麼難,只不過我們沒有從小就特別針對這個去做訓練,總之,我沒有覺得它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,如果你常常保持那個自覺的話。


再舉一例,不是有很多人在網路上用flash做動畫,他也沒有學過影像語言,但他的分鏡就很清楚,先特寫、再來一個大景、或再來一個對跳反應鏡頭什麼的,他不用懂得什麼叫做「反應鏡頭」什麼叫做「廣角鏡」,什麼專業術語都不用懂,但是他就是有辦法做出正確的「分鏡」,然後自己這樣畫畫圖他就把那個動畫做出來了。

辛:所以妳覺得這是一種比較直覺性的.....?

周:如果你想創作,你自然會對那種「語法」「文法」產生一種敏銳度,而且當你掌握住一個基本功之後,你就會想要再去做創造,就會開始去生出自己的原創性,那你不能夠說基本功完全都不會,也不去自覺,就天馬行空想創造自己的語法,然後搞得沒有人看得懂。譬如說,嗯,就像拍HomeVideo,他拍的時候他沒有保持那種自覺,沒有去做一個分鏡的分析,有什麼他就拍,沒大腦的這樣子拍拍拍,在那種沒有自覺的情況底下,它就會很容易成為一個粗糙的HomeVideo,可是你說他沒有操作影像語言的能力嗎?我覺得它不難,但是我們沒有那個自覺的習慣。

辛:因為看導演的片子啊,我就會覺得妳的文字掌握能力還滿強的,然後概念性都非常地清楚,然後想問妳這樣子的,就是跟妳自己本身唸哲學有沒有什麼樣的關係?

周:文字能力是文字能力,可是那個文字後面有一個想法,那個是屬於哲學的部份,我會覺得一個作品沒有想法,是很奇怪的事情,我又不是針孔攝影機,所以當然要有想法,然後那個想法是我很想要表達、很想要傳遞的,我想傳遞一種感情、一種想法、一種觀點,要不然我幹嘛要拍片,如果只是跟攝影美術討論一個美美的鏡頭,那我拍MTV就好了,一堆美麗影像的堆砌,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,可是如果只有想法,影像美學都隨便啊這樣,那就跟針孔攝影機紀錄一場演講有什麼兩樣,所以做為「作品」、做為「創作」,我的自我要求是,它必須要有哲學,也要有美學。

辛:我看資料,導演有提到說那個《流離島影》計劃一開始是妳自己一個人要做的,一個五年的離島計畫。

周:對,那是開玩笑的話,喝酒的話....那陣子就,在台北悶久了嘛,我記得那天晚上就一群人在師大路地下社會喝酒,為什麼在那邊喝酒我已經忘記了,然後喝了酒大家不免會互相問:喂,你接下來要拍什麼啊?然後大家問來問去大家都,就是顯得對生命很茫然、對創作很茫然的樣子,我也是啊,可是我只知道你不去行動你只能在這裡茫然而已啊,我也不確定那個行動的方向會是什麼,我只知道我大概就是要走出去,走出台北這個肚臍眼。

辛:走出台北這個.......?

周:走出台北這個肚臍眼,那時候盯著自己這樣子看,然後活在一個很自我封閉的一個精神狀態裡面,溺死我了,然後我只知道我要遠離核心跑到最遙遠的地方,所謂最遙遠的地方也只不過是離島這樣子而已。

辛:對啊,還有後來妳做《極端寶島》啊,也是台灣四個出口。

周:因為《流離島影》沒有消化完那些情緒。

辛:再加上妳最近比較常處理的同志這些題材,還有《刺青》裡面妳特別提到的青少年次文化這個部份,就是這些東西好像都有一個比較邊陲,就是妳對邊陲這個東西好像特別........

周:那我應該對什麼有興趣?

辛:迷戀這樣子的東西?

周: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是核心呢?

辛:不知道什麼是核心?

周:對啊,妳講它是邊陲好像會有一個相對什麼核心,可是也沒有人去拍什麼,也沒有很多人去拍什麼大企業家.........他們是核心嗎?我不知道,妳覺得是嗎?所以.......如果講他們是邊陲,我的被拍攝對象是 邊陲,那好像我是核心,可是分明又不是,他們經濟地位都比我好,他們都比我有錢,他們生活沒有我那麼困苦,我的生活是非常地克難、困苦,亂七八糟的,朝不保夕的,不曉得下個月房租在哪裡的,這個日子過得非常非常地久,超過十幾年以上,我一點都不會覺得他們比我邊陲,或者我....,就是說不會這樣,而是覺 得大家都在這個江湖上面這樣子載浮載沉,大家載浮載沉的方式不一樣,可是裡頭都有一些令我看重的光芒,使得我想要去拍下那些東西。

辛:所以,這跟邊陲並沒有一定的關係?

周:我是不會這樣子想啦,不曉得核心在哪裡,這個是一種相對的說法。我比較常用的字眼真的是「江湖」,我覺得這種感覺很強。

辛:那妳覺得,因為妳自己常提到妳跟被攝者培養感情的方式,就是在江湖裡面搏感情啊,在江湖裡面廝混這樣子,那妳覺得這樣子跟妳自己的個性有沒有很大的關係?

周:都一樣啊,大家一定要找到個性合才能夠一起工作啊,嗯,就是.......你知道強迫被拍攝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!

辛:我想要問的是妳的個性對於妳拍........

周:可是就是我,也不是無往不利的,當然不是,譬如說妳看過《極端寶島》?

辛:對。

周:《極端寶島》四個點有四組人物故事,我要舉什麼例呢?妳隨便舉個例,妳想要聽哪一邊的?我舉一個例子,隨便。

辛:東邊的小孩子。

周:極東,好,OK,妳有沒有發現極東那個,我在清水附近的一個學校拍攝,清水已經是清水斷崖最邊邊的地方,我覺得那海陸交界的地方,我就是要在那邊找小孩子來拍攝,那我要怎麼認識小孩子?我就先混進學校裡面去,我跟校長講,校長也搞不清楚我要拍什麼,但是,嗯,看起來我不像壞人,他就讓我進學校跟輔導室混,輔導室介紹了一大票的小孩子給我,然後我跟他們聊天,最後呈現在影片裡面的主角只有兩個孩子,對不對,那兩個有點娘娘腔的小男生,還有當然還有包括他們的家庭這樣子,所以我一定會去認識一大堆的對像,在那個過程裡面,在跟他們交往的過程裡面,找到最適合這個影片tone調的對像來成為影片的素材,可是我一樣跟所有人都是朋友,他們沒有覺得我對哪個人特別好,可是對不起,只有兩個人或是只有少數人能夠擺進這個影片裡面,所以拍片這個事情對我跟他們的互動來說,只是其中一件小事,妳知道我的意思嘛。那一樣啊,基隆港的妓女我也認識好多好多妓女,可是我只拍一個阿姨進來。

辛:可是當初是為了拍東西才去認識?

周:對對對,才去,對,可是因為我本來就對這幾個地方有一種文化觀察,所以才生得出《極端寶島》這樣的idea,這個idea是有一種文化觀察的,它是在暗喻這個島嶼的,命運,然後我透過.......,可是講命運又真的很抽像,又不是論說文,所以我要用具體的故事來反映我想要傳達的訊息,那不是每個人的故事都適合這個影片想要傳遞的訊息,所以就要有篩選,然後,所以不是一去就能夠,就這個對像很對很符合這個影片要的那個訊息跟tone調,或生命狀態,但是他不喜歡讓妳拍啊,那,那就對不起,那就不要拍他,就另外再去找,所以我要找我接觸的對像一定要非常地多,這樣才能夠保證這個影片是可以被完成的。

辛:妳自己提到說,妳並不是用長期蹲點那樣的拍攝方式嘛,那妳怎麼跟被攝者之間如何去建立那個關係?

周:妳覺得長期蹲點才會跟他們建立友好關係?

辛:我也非常質疑這一點!

周:當然不是啊!而是對不對味,不對味的話妳整天賴在他那邊,他恨死妳了;可是如果對味的話,妳一個月才來一次,而且只不過是跟他喝一頓酒、吃一頓晚飯,聊天聊一個小時以內而已,都好,你們就是好朋友;所以我覺得去找那個對味,頻道對的,這個互動過程是很重要的,它是個很重要的篩選過程,我們彼此在篩選,篩選對方,所以當他們覺得他不想要跟我分享他的生命,那就不要;然後當他願意跟我做朋友,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互動,對彼此的信任跟興趣,對彼此的興趣出來,那就對了,那大家就可以交朋友,他對我打開一扇窗,他的生命之窗,我也同樣跟他分享我的生命經驗,那我們之間的那個互動就會越來越深,我們聊天的東西可以不用很長時間的培養,很快我們就可以談到很深的內心裡面去,因為對味嘛!那跟一般人的人際關係相處還不是一樣嗎?根本就是一樣的事情啊,所以妳另外要處理的,只不過是妳的影像語言、影像美學、拍片那一塊,所以妳要有技術方面的知識、要有技術人員,你要事先把這一塊規劃好、處理好,可是妳在跟對方互動的時候,因為他們不是演員,他們是活生生的人,妳就是要跟他們.....,怎麼說,搏感情,生命上的互動,這樣。

辛:在跟被攝者相處這一塊啊,紀錄片常常會被提到說所謂的倫理的問題。

周:什麼倫理啊?

辛:就是被攝者的......,譬如說他提供自己影像讓你去拍攝,那妳自己拍完之後妳是回來自己剪輯台上,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把那些東西剪接出來的......

周:當然當然,對啊對啊!

辛:但是劇情片的話一切都是,而且它是有pay的,劇情片是有那個有錢的,紀錄片的話基本上是沒有的。

周:對對,他們怎麼可能是因為妳要付給他pay,他才跟妳做這樣子的交陪,如果是我剛說的那樣子的互動方式,這種情況真的是太少了,譬如說到現在,《極端寶島》裡台西那個孩子他舅舅,我跟他舅舅很好,但我拍他舅舅的東西,我一顆鏡頭也沒用進去,但有什麼關係?他舅舅到現在還會說:我們台西要拜拜,妳跟攝影師下來吃拜拜吧……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,就是....,該怎麼說,我給他們東西當然很少,他們給我的東西遠遠超過,譬如說我吃他們的、住他們的,妳到了鄉下地方去,有時妳不住他們家裡,可能是很沒禮貌的事情,他給妳供吃供住,他照顧妳,然後他很興高采烈地帶妳去他的工作現場、生活現場,跟妳分享,這個東西,大家彼此感覺到滿足,這個.......你再談錢就不夠意思了,妳跟我談什麼錢,真是不上道,就會這樣子,那如果不是有這種氣味相投的,我覺得我其實也不會有興趣拍啦。

辛:所以並不會........,像我自己在跟被攝者相處的時候啊,我都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嗯,甚至是......

周:因為妳把倫理看得太重了,他們要的是感情,不是倫理。

辛:對,還有另外一種是所謂剝削的問題,我的問題在後面。那接著要請問導演,對妳而言妳覺得紀錄片是什麼?然後它有哪些特性跟劇情片是不一樣的?

周:嗯,我沒有太刻意去區分,在我的腦袋裡面,我在做創作我就不會去想說我現在在寫什麼類型的文章,總之我在創作,我不會先設定我現在是在寫小說,還是寫散文,所以這個分類對我來說不太重要,然後,它只有在被完成之後,才發生它會如何被歸類、如何被分類的事,不過分類通常是學者的事情,還有當我們要報名什麼什麼的時候,我們必須做一個選擇,就這個事情。但在創作這個平台上面,我覺得我的心情是一樣的,只不過....嗯,紀錄片它取決於現實的素材比較多,特別是人物這件事情,它不是演員,我覺得比較大的差異應該是這個吧!不過這不是常識嗎?

辛:對啊!

周:對啊!我不擅長做定義啦。

辛:觀看妳的片子啊,我就會覺得說,因為妳自己有提到說拍攝之前企劃書的撰寫是很重要的,對於概念要成形是很重要的。

周:當然這個是對我啦,可能不適用對所有人。

辛:我也會覺得說就像妳剛提的,妳跟妳的被攝者之間情感基礎是非常深厚的,那我覺得在片中也可以看得出妳跟他們的關係是很接近的。

周:在那個魔幻的階段是,在互動的當下是。

辛:我覺得每一個紀錄片工作者都有適合他自己的工作方式,那請導演談一下自己的工作模式,可以用片子來舉例。

周:其實就跟我剛講的差不多,嗯,比如說在進到現場之前,我會先做很多的功課,收集很多的資料,找到很多的對像,然後知道用怎麼樣的管道可以親近這些對像,到這裡為止,都是非常理性的,在影片的規劃裡面的;可是一進到現場之後,開始跟這些真實的人產生互動之後,就........就是開始交朋友,簡單地說就是開始交朋友,嗯。

辛:那妳這樣說就是,在妳進去之前就已經知道該怎樣去跟他們認識?

周:這個也,嗯,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,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要怎麼切入的,但是因為我很想接觸他們,我就得去想辦法,舉例來說,譬如說《極短寶島》裡面最難切入的是基隆港那個妓女街,鐵路街整條都是茶室跟妓女,然後它們那個里,一個鄰里,那個里裡面大概一百多戶人家,大概有高達九十幾家都是在做這個行業,所以我判斷在他們的那個生活圈子裡面,他們不會對這各行業有一種歧視跟不安的感覺,因為大家都是這樣討生活的,可是那個圈子有很多的傳說,黑道白道什麼什麼的,所以我在進去那個現場之前,我先跟基隆市的刑警隊小隊長取得連繫,透過一個野鳥學會的朋友,然後就認識那個小隊長,就跟他說我要幹嘛幹嘛,小隊長就帶我去一家茶室(茶桌仔)喝酒、聊天、吃飯,然後跟其他這些阿姨大姐們聊天,然後,嗯,另外一條線,我還同時跟當地的里長連絡,還好正好碰到運氣很好,那個里長是一個文化素養非常高的人,我講的事情他們都聽得懂,我覺得很驚訝,好,他聽得懂,所以他非常支持我做這件事,他又幫我找里內的一些阿姨姐姐們來跟我聊天,然後,所以我就跟那個整個里的阿姨姐姐們就都混熟了,那混得最熟的一次是那個中元普渡拜拜的時候,我們基隆不是每年的七月半就有盛大的「放水燈」中元普渡,非常有名,整個城市都是不斷地在燒金紙、輪流的普渡拜拜,妓女街也不例外,她們一樣都要拜拜,所以我就這家吃拜拜、那家吃拜拜、一直吃吃吃,然後他們吃一定就是喝酒啊,就嘩啦嘩啦的,這樣子啊,這是舉一個例子啊,可是這也很具體地說明,我怎麼樣一步一步進到那個現場,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最後,最後你就看到影片的結果。

辛:當時在那邊待了多長的時間?

周:就每隔段時間就跑去一下,然後他們也會主動打電話給我,說我們現在街上出了什麼事啊,妳過來,妳要不要過來看看,他們也會主動打電話給我,有事就過去,自己無聊也過去,就是這樣。那針對這樣的對象最好的,最常見的互動方式,都是在酒精中完成的。

辛:那導演是一去說明了之後,攝影機就開始拍?

周:我從頭到尾攝影機都帶在身邊,就是他們會很習慣,只要我出現、我跟HOHO(攝影師)出現,攝影機都是揹著的,然後那些阿姨姐姐們對HOHO的興趣都比我大,都覺得她很有趣啊,一個很帥的妹妹在那邊拍來拍去,很好玩,她們喜歡跟她玩,所以也很順利,哈,跟她應該也有關係。

辛:這是特例嗎?

周:哈,也沒有耶,她一向就很有歐巴桑緣。

辛:那他們就是一開始在面對鏡頭的時候........

周:他們不用,不會正對鏡頭,HOHO在旁邊在整個現場游來游去,我也游來游去啊,可是我們之間有默契啊,她知道我對什麼東西感到興趣,那我們耳朵都會,她常說攝影師耳朵要拉長,特別是拍紀錄片的時候,去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,攝影師眼睛當然是敏銳的,但是耳朵特別要拉長,她會常特別提醒自己這一點,就是然後她知道,就是現場這麼多人、這麼多事情在發生,叮叮咚咚的,可是什麼事情可能是重要的,然後她機器就游過去了,就開始拍了,那大家就這樣啊!然後拍完我們還寄給他們(極端寶島的被攝者)看,會跟他們討論,可是討論討論,他們對影片的興趣,嗯,滿低的,他們只有興趣他們在畫面裡面好不好看,然後他們就說:HOHO啊,妳怎麼給我拍得那麼老啊,或這麼美啊,之類的這樣,然後,通常聽到的都是這個,然後很快地就聊到別的地方去了,所以我才會有一種感覺,覺得影片對我們來說好像意義很大,但對他們來說,嗯,就這樣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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